惠州龍門龍潭書院:湛若水的人生絕響

        去年,由廣東省社科聯主辦的2024嶺南學術論壇“嶺南書院發展與人文灣區建設”在惠州舉辦。來自全國各大書院的山長及相關領域的學者,濟濟一堂,共同討論嶺南書院的前世今生。在為期兩天的討論中,“闡揚白沙,心學自茲廣大;比肩陽明,文教從此恢弘”的湛若水是與會人員提到最多的古代嶺南書院領軍人物之一。

      湛若水畫像。 惠州日報社AI媒體應用智能實驗室

        王湛之學 平分天下

        嶺南書院的勃興,湛若水堪稱首功,他的一生,漫長而光輝。明成化二年(1466),他生于廣州府增城縣甘泉都,也就是今天的廣州市增城區新塘鎮。湛若水初名露,字民澤,他少年坎坷,直到明弘治十八年(1505),因為犯祖諱,四十歲的湛若水才定名若水,字元明,號甘泉。也就是在這一年,他高中進士二甲三名,選翰林院庶吉士,開啟了三十余年的宦海生涯,歷任南京禮部尚書、吏部尚書、兵部尚書,這三個官職,與漢代司空、司徒和司馬部分職能相應,因此也被人尊為湛司馬或湛司徒。

        相比于他顯赫的宦海生涯,湛若水的學術思想和教育精神更為世人熟知。青年時期,他深受陳白沙器重。晚年陳白沙更是將衣缽傳給了他,并在遺言中高度贊賞了湛若水“達摩西來,傳衣為信。江門釣臺,病夫之衣缽也!今與民澤收管,將有無窮之祝。珍重!珍重!”彼時的湛若水才34歲。此后他以“隨處體認天理”為宗,扛起大旗,闡教弘道,誠如陳白沙所愿,湛若水發展了白沙之學,與陽明心學平分天下講席。出現了“天下言學者,不歸王守仁,則歸湛若水”的盛況。這種學術思潮,深深地影響著晚明的文化氣質和精神底色。

        明嘉靖三十九年(1560)春,湛若水在龍門龍潭書院授課之后,不久于廣州禺山精舍溘然長逝,享年95歲。縱覽湛若水一生行止,既不負白沙先生衣缽所托,又不負儒家“立德立言立行”的最高追求。

        龍潭書院 人生絕響

        湛若水生平足跡所至,必建書院以祀白沙。在他籌建的書院中,有名字可考的達三十六個,其中有十九個在廣東、十三個在南京地區、三個在福建、一個在湖廣。培養學生三千九百余人,有名字可考的達六百四十余人,其中有內閣首輔李春芳,也有“少孤貧”的張潮等人。有黃口孺子,也有百余歲的老翁。可以說真正做到了孔子所倡導的有教無類,因材施教。

        明嘉靖十九年(1540),75歲的湛若水獲準致仕,結束36載仕途生涯。他七月離開南京,九月返鄉增城,十月便來到了惠州羅浮山,自此開始了他專職辦書院的生涯。他在給惠州郡守的詩中寫道“使君自昔居黃扉,曾在上前爭是非。于今去飲惠州水,餐荔亦和東坡詩。我將決策羅浮去,東道主者非公誰。”可見他對惠州充滿了眷戀和期待。此后他更是以四時分居四寓。春居羅浮,夏居西樵,秋居天關,冬居甘泉。往來期間,廣布教澤,此后二十年,除了極少數時間出省闡教外,大部分時間都是如此。

        惠州龍門地處羅浮山脈和南昆山脈的交會處,與廣州增城原屬一地,兩城山水相連,文脈相通,直到明弘治九年才分治。兩地有增江航道,往來十分便利。龍門人樸實好學,熱情好客。湛若水沿著增江兩岸,廣收學子,極大地提振了龍門建縣初期的文風。在清代康熙和咸豐的《龍門縣志》中,都記載了湛若水與龍門學生廖簡的故事,并收錄了湛若水的《跋雙節堂卷》,歌頌廖簡的祖母與嬸娘“冰清玉潔”的高尚品質,并且提出了“為女子者知所以法,為男子者知所以學”的著名論斷。

        正是因為有這樣廣泛的學生基礎,明嘉靖三十八年(1559),時年94歲的湛若水,在龍門創建了人生中最后一所書院——龍潭書院。這座書院對他而言意義重大,在他的弟子、明代狀元羅洪先所撰寫的《湛若水墓表》中寫道,湛若水“道德尊崇,四方風動,雖遠蠻夷,皆知向慕,在增城、龍門則有明誠、龍潭館谷”。而他的弟子洪覺山在撰寫的《湛若水墓志銘》中,則更是詳細地介紹了明嘉靖三十九年(1560)春,湛若水在龍潭書院講學時的情況。一個多月之后,“大星隕于西北”,湛若水在廣州與世長辭。

        在湛若水漫長人生的最后一年,他在創辦的最后一所書院中講出了那一句“予于此不敢不勉,死而后已”,堪稱是他對自己一生最好的總結。雖然已經登臺無數次,生命也已經快到終點了,但還是要勉勵自己,光大學派,死而后已,不負白沙先生之所托,這句話也成了湛若水一生“絕響所在”。

        茫茫遺跡 橫龍峽口

        位于龍門的龍潭書院,作為湛若水的人生絕響,不僅出現在《湛若水墓表》中,也出現在《湛若水墓志銘》里。這兩篇重要文章,是對湛若水一生的蓋棺定論,也是研究湛若水的第一手資料,由此也可見龍潭書院在湛若水生命中的重大意義。龍門萬山林立,如此重要的歷史遺跡,究竟在哪里?

        雖然在歷代文獻中并沒有十分具體提及,但是從當時的人留下的詩文中,我們依然能看出書院的位置所在。湛若水的親傳弟子,曾掌教天關書院,并主持湛若水葬禮的龐嵩,就曾在龍潭書院開院時親臨現場,并在小住之后,留下詩作《龍潭書院》:“雙龍蜒蝘抱珠迎,講院天開屬地生。頓使衣冠成揖讓,閭閻千載息頑爭。”可見龍門的龍潭書院地理位置是在兩江合處,而且風景秀麗,附近交通便利,商貿繁盛。明嘉靖三十九年(1560)三月十日在龍潭書院講學的湛若水感到身體不適,第二天就回到了廣州的禺山書院,此時的湛若水95歲,身體已經十分孱弱,不可能翻山越嶺走旱路顛簸。據此兩點基本可以判定,龍潭書院的位置應該是在龍門永漢的合口村,古稱“橫龍之峽口”。

        永漢毗鄰增城,是龍門的副中心,也是增江龍門段最后一處山間平原小盆地,閭閻千戶,商貿發達。合口村地處永漢河與增江的交匯處,是典型的“雙龍蜒蝘抱珠迎”的位置所在。正如龐嵩在《龍潭書院落成和甘泉師韻》對龍潭書院的環境描寫一樣:“崇樓瞻斗岳,匝院長麻蓬。山光四抱合,水勢瀠回沖”。永漢合口村鬧中取靜,周邊遠望群山,連接南昆山余脈,對岸就是增城的派潭圩鎮和不遠處的永漢圩鎮,閭閻鱗次,眼前二水相合之處,大張龍口,深潭廣布,氣象渾如“邇吞鳳凰臺,遠瞰天華宮。潭深潛海若,雨化乘豐隆。”

        龐嵩在《龍潭書院落成和甘泉師韻》中寫道,“自然匪人力,大造天為工。前茅既有作,繼繼當無窮。”明代的橫龍峽口,也就是現在的永漢合口,正是這樣一方“大造天為”的讀書福地。這里也是增江上游的重要航運碼頭,風雨亭,古碼頭,凌云塔(航標塔)至今依然聳立于此,世居于此的合口張氏來自增城,與湛氏增城張姓弟子一脈相承。張氏一族在合口利用增江航道,往來貿易,獲益頗豐,家道殷實,而且崇尚教化。清初嶺南三大家之一的屈大均在《廣東新語》記載:“甘泉翁,官至上卿,服食約,素推所有余以給家人弟子,小宗大宗有義田、有合食田。相士二千九百余人,于增城、龍門則有明誠、龍潭館谷。”在古代,龍門人便有請先生在家里教小孩念書的習慣,東家供給食宿,謂之“館谷”。合口有這樣的宗親關系和物質條件。

        其實,早在未建縣之前,白沙學派就在龍門永漢播下了種子。龍門永漢就有“七劉”大族,其中劉宗信等人和湛若水一道,師從陳白沙學習。劉宗信雖家資豐厚,但是“自奉儉約,不事華麗,接賓奉祭,儼然整潔”。陳白沙對這位弟子十分贊賞,在送他還家時曾依依惜別,寫道“菊花笑我前,梅花撩我后。問花花不言,駐楫增江口。”時至今日,陳白沙親筆撰寫的《增城劉氏祠堂記》《贈劉宗信還增城四首》石碑,依然保存在永漢。

        “氣類重孚感,云龍故相從”,陳白沙和湛若水在龍門相繼播下的讀書種子,自此生根發芽,明清時期,龍門文氣興盛,科舉聯第,也正是對陳白沙、湛若水師徒興學之功的最好回響。數百年過去,湛若水的教育精神,依然如同涓涓甘泉,至今浸潤影響著龍門人。

        (曹杰)

      編輯:任己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