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州人口中的縣城——水東靈城歸善縣城建設始末

        惠州城市化的腳步一日千里,不少古地名漸漸淡出市民的日常生活。如今,不少年輕人已分不清楚“府城”與“縣城”這兩個存在惠州千年歷史肌膚里的溫熱名詞。其實,“府城”就是歷史上惠州府治所在地,即今天從中山公園到金帶街的老城區域;“縣城”則是歷史上歸善縣治所在地,即今天惠陽高級中學初中部周圍的老城區域。如今,一些住在橋西的“老惠州”到橋東去,還會說“去縣城”?诙鄠髦,道出惠州這座城市的歷史記憶。

        惠州府城自古有“華南天塹”美譽

        惠州府城,位于東江、西枝江、西湖所圍的陸地上,明代葉萼在《全湖大勢記》云“郡城三面濱江,一面臨湖以為險”,自古有“華南天塹”之美譽。歸善縣城則位于府城以東,明代張萱在《歸善縣修城記》亦云歸善縣治所在地“帶山礪河,襟江環海,蓋稱天塹”。

        歸善縣作為惠州府的附郭縣,卻沒有處于府城之中,而是中間隔著水東街與東新橋,相距約一千米。這是中國城池營建史上少有的附郭縣城脫離府城,且兩城相距甚遠的城市格局,今人美名曰“一街挑兩城”。

        作為古代城市的見證,城墻最具發言權。地處粵東門戶的惠州自古以來是兵家必爭之地,城墻自然少不了。歸善縣城的修筑,也是這滾滾歷史洪流中的滄海一粟。盡管僅僅是當局的“例行公事”,但歸善縣城的修筑,對惠州城市面貌的雕刻,無疑是深遠的,此舉影響了今天的惠州市區的布局。歷史與現實,總是在微妙之中完成交接。

        歸善縣自南朝時期建置后,縣治先是設在白鶴峰之下,唐宋以前并無城池。元至元三十年(1293)因盜寇頻發,遷入惠州府城譙樓之左。此后的明永樂、正統、正德年間,當政者對歸善縣署分別進行了重修和改造。明嘉靖十二年(1533),歸善知縣何世祺進行增修,到明嘉靖三十四年(1555)知縣胡位重建。這一時期,歸善縣衙的中間為正堂,后為后堂,作為幕廳,右邊是耳房庫廳,左幕廳側是知縣住宅,次為主簿住宅,右耳房側為縣丞宅,次為典史宅。東西依次各有六個房,祠獄俱備。大門外有申明、旌善二亭子。這種建筑形制,是封建制度的典型縣衙。

        明嘉靖年間,嶺東地區遭受前所未有的寇亂,惠州府首當其沖,水東街居民區因無城池可守,最易遭到劫掠。明嘉靖四十四年(1565)嶺東寇首花腰蜂伏誅,社會局勢稍稍安定。這一年,惠州府生員劉確、鄉民黎俸等請建東平民城以防守地方。清光緒《惠州府志》對劉確如此評價:“確有心計,知天文,制渾儀甚巧,軍門重之。其倡筑東平城,上而具呈府道,下而勸募鄉里,勞苦備嘗,數年始克成功,至今賴之!睎|平民城至萬歷三年(1575)才建成,前后耗時十年之久。在此期間的隆慶二年(1568),叛將周云翔勾結倭寇,由平山進攻府城,途經水東時“席卷東平男婦,俘貲財,沒廬舍,焚殺……二百人”。經此一役,筑造東平民城顯得更為迫切。

        一座城池利于維護水東街地方安全

        東平民城的興建,軍事防御是其外因,經濟發展則是內因。至明代中晚期,水東一帶已相當繁榮,東新橋、水東街皆是重要墟市。明嘉靖四十三年(1564),廣東兵備副使方逢時因征寇來到惠州城,至通衢,嘆曰:“東路要區也,人民殷富,不可無城,遂使議城之!备湫偷睦邮羌尉杆氖哪昊葜莩前l生了一起“兵叛掠東平”的大事。清光緒《惠州府志》記此事曰:

        (俞)大猷以白頭兵八百人駐東平,而身往軍門請事。兵居停久,窺見東平人家蓄積垂涎,一夜焚劫之,八百兵人人挾貲至重不能舉。次日民爭入城,亂兵館谷一月。大猷歸,東平多士壅罵之。大猷下車揖,既而斬亂目三人以謝惠人,以為有度。

        從諸多史料中可以看出,居住在東平一帶的百姓是比較富裕的,因此亟需一座城池來維護地方安全。東平民城建成后,“然不屬之官而屬之民,草創圖基,僅作土墉,無環堵以為守御”,形制上顯得單薄。剛剛走馬上任的歸善縣知縣林民止,認為“府當鵝山正脈,縣折其支,既無專氣,四高中下,又墊洳澤”,欲將歸善縣署遷回白鶴峰,此舉得到了惠州知府李畿嗣的贊同和大力支持。巧合的是,萬歷四年(1576)歸善縣署正堂圮毀,這為林民止遷縣治提供了一個契機。

        萬歷五年(1577),林民止著手搬遷縣治。唐宋時期的歸善縣故址“幾蕪沒民間,不可復識”,選址之地為利、嚴兩姓所有。林民止以銅錢五百緡征得利姓土地,這大概是惠州歷史上有文獻記載的首次政府征地補償。讓林民止意料不到的是,嚴氏對政府的“給價”“不愿赴領”,只求“免子孫人丁雜派”而已。對此,雍正《歸善縣志》的修志者葉適贊嘆道:“嚴奉公先朝聚族東平,萬歷三年捐通族祖居為縣署地……不受公家之直,義矣!”

        土地的問題解決后,萬歷六年(1578)七月正式興建縣署,于十二月竣工,東平民城由此變為官城。據明萬歷《惠州府志》記載,官城“高一丈六尺,周圍闊一千零五十丈,雉堞一千五百六十五。為門四,東曰輔陽,南曰龍興,西曰通海,北曰娛江,關二,便門二,窩鋪九”。從現在的地圖來看,東城門為輔陽門,今惠新東街口;南城門為龍興門,今永平路北段對出西枝江邊;西城門為通海門,今惠新西街口的西門口;北城門為娛江門,今和平直街近東江邊。兩便門分別稱便門仔和水門仔。

        龍興門在建城之初名為“兆禎”,原位于歸善縣學宮之沖。萬歷二十四年(1596),惠州知府程有守、歸善知縣鄧鏕稍改向東。時年66歲的惠州著名三尚書之一的葉夢熊在《歸善改建龍興門記》中詳細記載了這一變遷:“是歲春日始事……閱數月告成”,同時又描述了當時龍興門一帶的自然風光:“水自西江(西枝江古稱)而下,汪洋停滀,萬頃如練;天馬諸峰,積黛飛翠,繚繞屏列!庇纱丝梢,當時橋東一帶依托城墻之勢,還是歸善古城一大景觀。

        明末清初,歸善縣城墻得到歷代惠州知府和歸善知縣的重修。明天啟四年(1624),歸善知縣王宏“始為之修女墻,高雉堞,視昔民城,稍增什之二三”。崇禎七年(1634),歸善知縣陸自岳為抵御倭寇,捐俸加固城池,使縣城城墻“垣高九仞,雉聯百里”,張萱為此撰《歸善縣修城記》盛贊陸自岳,認為“眾心成城”的歸善縣城是一座“靈城”。

        《惠景全圖》完整展示惠州古代“一街挑兩城”格局

        繪制于明崇禎四年(1631)的《惠景全圖》,完整地展示了惠州古代“一街挑兩城”的獨特格局。在這幅圖里,城開四門、城墻包裹的歸善縣城形似烏龜,在東江與西枝江的環繞中,被東新浮橋牽引,西向惠州府城游去。

      明崇禎《惠景全圖》中的歸善縣城。嚴藝超翻拍

        至清代,清朝歷代官員曾八次大規模修葺城墻,其中乾隆四十年(1775)時,因縣城“歷來瀕臨大河,北門正當東江之沖,水勢直逼城根,城垣馬路多被淹浸傾塌”,故時任歸善知縣的章壽彭曾“捐俸480余兩”雇工匠加固城根。

        據史料所載,最后一次修筑縣城城墻是在清咸豐五年(1855),當時城墻“西與府城對峙,中隔一水,通以浮橋”。經歷過太平天國運動戰火之后,縣城城墻開始走向沒落,城垣多次受洪水侵襲而崩破多處,但官府再也沒有修建。

        20世紀80年代之前的橋東,有著眾多大大小小的湖塘,據說這與當年修建縣城城墻有關。從舊版《橋東志》中所收錄的《明清時期歸善縣城示意圖》可以看到,城墻內有塔仔湖、鐵爐湖、沙屋塘,城墻外則有上板塘、下板塘、東湖等。據統計,當時縣城的湖塘總面積達19.8萬平方米。這些湖塘的形成,據考證極有可能是在明萬歷年間開始,縣城四周筑城墻時取土燒磚所致。明代城墻四周約長1850米,墻高約6.3米,城墻的長度為俗稱“縣城三里七”,可想而知筑成必須大量磚塊。為盡快筑城,官府全部就近取泥燒制,大規模挖土的結果自然就形成了縣城星羅棋布的湖塘景觀。據一些老者回憶,20世紀50年代初期的橋東,在下板塘西南面沿西枝江一帶,以及新民前、后街等有多處磚窯和爐窯,這些行業的經營者有的是直接取土于下板塘的。由此可見縣城燒磚、燒爐行業由來已久,似乎可以說明縣城眾多湖塘的成因了。

        城市的建設導致縣城湖塘消失,而城墻的湮沒絕非這么簡單。在狼煙四起的年代,城墻就像一把雙刃劍,要么據險抗敵,要么反被敵人所用成為割據一方的屏障。在這兩難之下,老城墻最終難逃厄運,成了一個時代的犧牲品。

        東征結束后,省城惠州同鄉會聯名呼吁政府盡快拆除府城城墻,以免再次被人據為天險割據。據史料所載,1935年時縣城城墻南門就被拆去,以便惠平公路通車。1939年劉秉綱任惠陽縣長時,成立“拆城委員會”,將縣城城墻大部分拆除,取磚建“聲華戲院”(原東江電影院),大部分磚則被運回其家鄉水口青邊建屋?h城城墻基本拆平后,僅僅保留了幾個城門,而有的段落則被改筑道路,如現在的永平路。

        城墻的湮沒絕非這么簡單,將歸善縣城城墻在地圖上抹去的罪魁禍首,除了人為的拆除,還有連年不斷的戰火。1938年和1941年,日軍兩次入侵惠州,縣城受災最為嚴重,水東街大量店鋪被燒毀,城墻也屢屢被炸毀,與歸善城墻相連的白鶴峰東坡祠也在日軍的轟炸中坍塌。

        到了新中國成立初期,新的造城運動開始,在現代化道路上越走越遠的橋東老城,樣貌漸漸模糊。支離破碎的歸善縣城城墻,最后一磚一磚地消失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沒人能說出它最終湮沒在某年某月。

        如今,橋東和平直街出濱江路口處的北城門舊址,白鶴峰東坡祠之下,還尚存一堵被玻璃罩封存的歸善縣城城墻,供游人觀瞻。盡管人們無法觸及這青色的古城墻,但依然能傾聽到歷史的聲音。

        (嚴藝超)

      編輯:任己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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