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海古城“江天晴雪”勝景承載惠州鹽業千年歷史記憶
古淡水鹽場曾盛極一時 昔日海鹽文化如何重振?
冬至剛過,北方已迎來“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壯麗美景。鮮為人知的是,舊時的惠東縣平海古城,也曾因一望無垠的絕美“雪景”久負盛名。據清乾隆《歸善縣志》載,平海(古)所城有十景,“江天晴雪”為其一。字面上看,“江“為海,“天“指天空,“晴雪”描繪的是晴天“雪景”的畫幅。在古代,此景是堪比如今茶卡鹽湖“天空之鏡”網紅打卡地。不過,平海古城地處北回歸線以南,何來蒼茫的雪景?
此雪非彼雪。據惠東縣平海鎮平海社區黨委書記汪潔介紹,“江天晴雪”呈現的是平海古城在鹽業鼎盛時期的豐產盛況:大面積的鹽田結滿雪白的鹽花,鹽堆成山,遠遠看去,海天相映,潔白的鹽田如雪地一般。
惠州瀕臨南海,自古深得漁鹽之利,其中鹽業歷史悠久,一度貴為歷代朝廷經濟命脈。舊時作為“海防軍事重鎮”平海古城因鹽業發達迎來商貿繁榮,作為淡水鹽場重心所在,平海承載了惠州鹽業厚重的發展變遷歷史。
鹽農耙鹽 汪潔供圖
隨著科技發展,傳統曬鹽方式逐漸被淘汰,這門古老的技藝,也成為研究當地歷史文化的“活化石”。如今惠東平海等地沿海村落的仍有少量鹽田,大多數村民也有曬鹽的記憶。逐漸荒蕪的鹽場帶著歷史的溫度,訴說著千年鹽都的興衰。
2020年11月下旬,平海鎮政府與華師大歷史文化學院合作開展惠東沿海村落鹽業調研活動,系統梳理古淡水鹽場歷史碎片和文史遺跡。借此契機,記者跟隨調研團隊走訪平海、港口等地沿海村落,結合現存的鹽田、史料,對話專家學者和當地鹽農,追溯昔日淡水鹽場的歷史變遷軌跡。
鹽堆
鹽田大多已擱置撂荒
但傳統曬鹽技藝魅力不減
“過去,這一大片土地全是鹽田。”華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副教授段雪玉指著平海鎮六鄉村村道旁的大片荒地說。
記者在六鄉村、港口鎮羅段村附近看到,大多荒地呈格狀,四周長有雜草,穿過道路兩旁的草木,來到一片平坦空曠的鹽田,一位鹽農正忙碌地穿行在鹽田間。
一番攀談后得知,該鹽農姓李,今年66歲,家中祖輩都是鹽民,子女均已外出務工,他仍一個人守著一大片鹽田。
“曬鹽太辛苦了,也難賺錢,現在的年輕人都不愿意做了。”李伯感慨道,子女都不懂曬鹽,羅段村共有上百戶人,如今僅剩七八戶人家還在小范圍曬鹽。
鹽池間的小道上,李伯熟練地制鹵、測鹵、扒鹽,每一道工序都延續傳統的曬鹽技藝。
鹽農李伯在清理海鹽雜質
古詩云:“鹽田蓄海水,赤日凝晴沙。“描述的就是曬鹽的場景。段雪玉介紹,傳統曬鹽工序繁雜,主要有建灘、整灘、納潮、制鹵、測鹵、結晶和撈鹽歸坨等多套工序。簡言之,即鹽農在沿海荒灘上按一定數量圍建方形池,挖鹽溝,灘池建設完畢后,將海水引入蒸發池,經日曬蒸發水分到一定程度時,再導入結晶池,繼續日曬,海水逐漸濃縮為食鹽的飽和溶液,進而析出食鹽。
“自己制的鹽特別清甜!我香港的親戚每年都要來我這里帶鹽回港。”說起自己曬的鹽,李伯如數家珍。鹽田一角是鹽垛,白花花的鹽晶格外醒目,不過由于海鹽雜質較多,李伯不得不用手逐粒剔除。
隨著時代變遷與科技進步,企業大規模的高效機械化作業,漸漸取代了鹽農古老質樸的手工曬鹽方式,惠東沿海村落家庭作坊式的鹽業生產模式規模小,經濟效益低,大部分鹽田已逐漸擱置丟荒,僅有小部分老鹽農依然堅守鹽田。
平海發現清代的“鹽道告示”石碑
據汪潔介紹:“我們此前調研發現,平海老一輩鹽農對鹽田有很深厚的感情,他們不愿意看到祖輩相傳的曬鹽手藝就此丟失,就算傳統曬鹽幾乎難以盈利,部分老鹽農依然為情懷堅持,這是對歷史的一種守護和傳承。”汪潔表示,近幾年觀察發現,惠東沿海僅有范和、長排、港尾、羅段、古灶等若干村民小組的個別鹽民仍沿用傳統的方式制鹽。
“平海的歷史就是鹽民的歷史。”段雪玉站在附近僅存的鹽田上,看著不遠處萬科樓盤感慨。時過境遷,荒廢的鹽田不宜耕種,但魅力古城平海依然憑借得天獨厚的海洋資源,成為炙手可熱的濱海旅游勝地。昔日寧靜質樸的漁鹽小鎮如今寸土寸金、高樓林立,大片荒蕪的鹽田“析”出價值比肩銀山的樓房。
眼前的鹽池在烈日下泛著白雪般的晶亮,似將“淡水鹽場“那段輝煌歷史娓娓道來。
華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師生到古淡水場調研 汪潔供圖
“千年鹽都”史跡猶存
淡水鹽場產鹽量曾居廣東第一
翻閱《平海鎮志》,鹽業興衰在平海歷史中儼然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據史料記載,宋太祖建隆年間(960—962年),平海地區已有鹽業生產,距今有1000多年的歷史。據成書于北宋的《元豐九域志》載:“惠州歸善淡水一鹽場”。其中“淡水鹽場”指的就是平海鹽區。
汪潔介紹:“明朝將淡水鹽場署設在平海所城內,這表明當時平海已成為淡水鹽場的生產重心;隨著清政府在淡水設鹽大使,管理歸善縣沿海一帶的鹽業生產,惠州鹽業生產迎來進一步發展;晚清至民國時期,由淡水鹽場分出的碧甲和大洲兩柵升級為場,鹽業生產開始具備一定的規模性和系統性;到了民國時期,平海淡水場鹽產量居廣東第一。”
經過深入調研,段雪玉在他即將發布的博士論文中提出,明代后期,廣東的鹽業中心轉移到了大亞灣至海陸豐沿海一帶,到了清朝乾隆年間,粵東沿海一帶的海鹽產銷供應占兩廣鹽區70%以上。“這一歷史過程還需要更為深入的學術研究,可以肯定,明清以后兩廣社會經濟、地方財政、軍政權力等發展都與鹽業息息相關。”
明、清時期,平海鹽業豐盛,商貿活躍。據《平海鎮志》載,在“鹽引”和“商屯”的驅動下,明朝初年平海的商貿市集不斷擴大,逐漸發展成為繁華的商埠。康熙年間,平海率先改鹽場為商辦,在政策促進下,平海的商業貿易進入長達150多年的鼎盛時期。
惠城區東平鹽倉街
“貢鹽”經水路運往京城
淡水城因鹽而盛,發展成千年墟市
記者查閱資料了解到,北宋年間,惠州淡水已設有大鹽倉,大量“貢鹽”經淡水河運至京城汴梁。至清乾隆初期,淡水形成了較大的集鎮,改名“淡水圩”,可以說,千年墟市,因鹽而盛。
值得注意的是,諸多史跡能窺見淡水鹽場昔日的輝煌。
平海鎮上中村上村街與葫角村石角街交界處坐落著一古廟,據當地村民介紹,該廟為洪圣古廟,這是當年淡水鹽場鹽民祀奉的鹽業祖師,每年農歷四月二十四日為祖師誕辰,鹽民捐款祀祭。
“如今惠東沿海現存以‘灶’‘鹽’‘圍’等為名的村落和地區,基本上就是在不同歷史時期參與生產鹽的聚落和地區,甚至延伸到運送、倉儲等環節,比如港口鎮古灶村、稔山鎮的鹽灶背、惠城區的鹽倉街等。這些地名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惠州鹽業的興盛。”汪潔認為,惠州沿海發達鹽業經濟對沿用至今的地名產生了重要影響。
在此次古淡水鹽場調研中,調研團隊還發現了不少文獻及碑刻,填補了淡水鹽場研究的部分史籍空白。記者在平海鎮西園村看到了設于清朝康熙年間的石碑,碑面刻有“鹽道告示”百余字,碑身雖已斷裂,但行文仍清晰可辨。
“我們在村落調研中,發現不少村民保存有與鹽史相關的族譜、分家書,這些資料不僅有助于很多地區鹽史淵源,也呈現了平海地區的鹽業從生產到運銷的完整鏈條,比如赫赫有名的鄧氏家族,就是將這里的鹽輸送到東江流域,從而成了富甲一方的大鹽商。”段雪玉說。
洪圣古廟位于平海上中村上村街與葫角村石角街交界處
統籌策劃/羊城晚報記者 陳驍鵬 馬勇
文/圖 羊城晚報記者 陳麗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