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形容,在大地的“烤箱”里烘烤了幾千年的陶器殘片,外形酥松得像塊“餅干”。
同為陶片,有的住進了博物館這一殿堂,有的仍湮沒于荒山野嶺,一些看似不起眼的小土包,埋藏著嶺南大地的千年秘密。
陶瓷是人類重要的生產生活材料,發祥于中國,是中華民族智慧的象征。
橫嶺山墓地出土的陶器。
我們探訪惠州大地尋找文明之源,充滿敬畏且屢有驚喜。從整潔明亮的博物館到荒草掩映的古窯場遺址,從新石器時代晚期的葫蘆嶺貝丘遺址公園到銀崗窯遺址,每到一處都被深深震撼,那些埋藏千年的陶器哪怕爛為陶片,也能讓人過目不忘。隨地撿起其中一片,感覺收到了歷史的“信物”,兩千多年前的生活場景無聲呈現,鐫刻文明記憶的畫卷,也隨之徐徐展開。
春秋時期嶺南手工業“高端制作”
“嶺南也有自己的夏商周。”此說以豐富的文化遺存和嚴謹的考證為基礎,陶瓷就是其中一個重要的“物證”。
小小陶器蘊藏著的中華民族勞動和生活智慧,在中原地區和嶺南分別展現,這種寫滿文明筆畫的器物在惠州得以佐證、補筆,展現著先秦文明的主線和“末梢”。
瓦窯嶺遺址出土的陶片。
透過各類古陶豐富的形狀和紋路,讓人感嘆中華文明的厚重。惠州厚重的文明土壤,在散落各地的古窯遺址中反復展現。
包括新石器時代遺址在內,惠州目前所有發現的遺址幾乎都出土陶器、陶片。陶器品類齊全,囊括了各種陶制生活器具,陶器表面紋路豐富,中原地區常見的夔紋、菱格紋、云雷紋見于惠州大小窯場,惠州窯場不限于一地一窯,而是零散分布,遍及惠城、博羅、仲愷、惠東等地。
文明的印記,由眾多歷史手筆鐫刻。
惠州出土的古陶種類豐富,陶質多樣,紋路豐富。博羅葫蘆嶺貝丘遺址,發現新石器晚期和青銅時期印花紋、云雷紋、方格紋等紋飾的陶片。惠陽區鎮隆鎮商代窩尾坳遺址,出土圈足盤、陶罐、陶釜等陶器。博羅縣石灣鎮黃巢墩遺址,發現有夾粗砂黑陶、紅黑陶、泥質灰陶等陶片,紋飾有方格紋、不規則條紋等。
博羅縣園洲鎮田頭村梅花墩窯遺址出土陶器,除了常見的方格紋、夔紋、菱格紋、篦點紋和重圈紋,還有菱格凸塊紋、方格凸點紋、篦刻線紋、云雷紋、弦紋等,亦有少量織紋、曲折紋、水波紋、指甲紋等。
博羅縣龍溪銀崗窯遺址的夔紋陶器和米字紋陶器交相輝映,為夔紋出現的時間早于米字紋下了定論。
心靈手巧的東江先民,擁有了較高的制陶水平。鎮隆商代窩尾坳遺址發現的陶器紋飾豐富,有曲折紋、方格紋、葉脈紋,說明當時的制造業已有一定水平。另外,從銀崗窯遺址、三棟瓦窯嶺遺址出土夔紋陶片來看,燒成溫度達上千攝氏度,說明當時惠州已經有較為進步的制陶技術。
大量的古陶器出土,從不同角度證明東江文明是珠江文化體系中的重要一支,印證了先秦時期東江流域燦爛的古陶文化。
惠州出土的陶器,為研究陶瓷工藝發展提供了重要的實物資料。
豐富的古陶形態以及日漸深入的考古研究,反復印證著:中華文明是一個整體,“嶺南的夏商周”也并非完全獨立地發展,惠州先秦時期制陶工藝“版本”并不低。有人認為,惠州在先秦時期某個階段,代表嶺南制陶工藝最高水平,與中原發達制陶地區相比,也并不存在明顯的“代差”。
博羅縣鐵場蘇屋崗發現曲折紋、方格紋、漩渦紋等印紋陶器及施一層青綠色釉的陶罐、陶豆,也體現著濃濃的歷史年代感:其中的曲折紋、方格紋、漩渦紋是商周時期的文化要素,而釉陶豆是春秋時期遺物。
梅花墩窯作為廣東最早的龍窯,被專家認為是春秋時期嶺南手工業“高端制作”的代表,為研究陶瓷工藝發展提供了重要的實物資料,重塑了人們對先秦時期嶺南文明狀態的認識,并證明了百越時期的東江流域已邁入稻作農耕文化的新階段。
古陶之光賦能鄉村振興
陶片雖小,鐫刻著文明;窯場雖廢,曾承載生活。惠州古窯場曾創造歷史,書寫文明,為這片土地留下寶貴的文化遺產。問題來了:惠州古陶之光,為何這般亮眼?
從文化層面看,即便在秦軍進入嶺南之前,嶺南與中原文化根脈同源,人文互通,具有良好的文化積淀和技術積累。客觀條件上,惠州群山綿延,草木茂盛,為燒制陶瓷提供了豐富的燃料。臨江濱海,陸地上河網密織,為窯場生產、運輸提供了便利條件。
目前發現的窯場,均位于東江、西枝江及其支流兩岸,銀崗窯雖歷經兩千多年,這個距離東江大約1公里的古窯遺址,周邊當年運輸陶器的水道至今依稀可見,雖然部分水道后來被改為池塘,但現場仍能看出兩千多年前制陶、運輸的大致路徑。
惠州博物館外觀設計象征“歷史之印”,大量使用先秦時期東江流域出土的陶器網格紋元素作為裝飾,厚重而典雅。
從考古資料可知,約在縛婁國時期,夔紋陶廣泛分布于東江流域,東北至龍川,西南至增城、東莞,東南至惠東、海豐,中部在深圳、惠陽。通過對古陶和古窯場的深入研究,惠州先秦時期制陶場景也顯得愈加清晰:聰明勤勞的惠州先民在臨近東江、西枝江等江河邊建立陶廠,生產的陶器通過水運輸送到沿江區域,供人們日常使用。
只是,當年熱鬧的生產生活場景,與目前稍顯落寞的遺址形成鮮明對比。一些早期遺存,早已蹤跡難覓,藏身于農田荒草中,少人問津。有的遺址尚存,但長期湮沒于荒草,許多古窯遺址都普遍面臨保護政策、資金支持不足、基層文化硬件設施跟不上、群眾參與度不高等現實問題而顯得“落寞”,有的被初步保護,但設施簡陋,靜置于當代社會主流生活之外。這令人感慨,我們離那段歷史如此之近,又如此之遠。
“古為今用”,是惠州煥發歷史文化名城新活力的必由之路。
2009年,惠州博物館從惠州西湖遷入市區江北現址,其外觀設計象征“歷史之印”,大量使用先秦時期東江流域出土的陶器網格紋元素作為裝飾,厚重而典雅,宛如東江之濱一顆璀璨的明珠。古老的陶器紋飾,經過活化利用,在現代化的高樓大廈間彰顯韻味,成為連接古今的紐帶,展示著久遠而輝煌的東江文明。
銀崗古窯場仿真復原場景。
在這座“無邊界博物館”中,有登記造冊文物4000多件(套),其中珍貴文物300多件(套),包含陶瓷、青銅、玉器、石器等“寶貝”,每一件文物,都連接著過去、現在和未來,將抽象久遠的歷史變得具體生動。
每一件碗、碟、瓶、罐,都有它的歷史和故事,它們從古窯址、古墓地、古村落等處抽離,來到惠陽區南寶東江流域古陶瓷博物館趕赴一場陶瓷盛會。
2020年底,東江流域古陶瓷博物館建成開館,這是廣東首家以“東江流域”命名的古陶瓷專題博物館,收藏先秦到民國時期各種類型的古陶瓷800多件,另有千余件古陶瓷標本,博羅梅花墩窯、惠州東平窯、惠東白馬窯等東江流域窯址出土的陶瓷標本,生動鮮活地再現東江先民的智慧創造。
南寶東江流域古陶瓷博物館常年對外開放,為廣大文物愛好者、收藏者以及學生群體提供了新的交流學習平臺,推動陶瓷文物活起來。
“古為今用”,更是歷史文化遺址所在地群眾的普遍愿望。
銀崗窯遺址的保護規劃已經編制完畢,并列入古遺址公園。銀崗村當地群眾希望能夠對銀崗窯遺址的文化資源進行深挖,用好歷史文化資源,讓歷史文化綻放新魅力,以內涵更加豐富的鄉村文化賦能“百千萬工程”和鄉村振興。
有的地方則開始將文化賦能作為鄉村振興的重要抓手。三棟瓦窯嶺遺址所在的官橋村,計劃充分利用瓦窯嶺的文化資源打造文化展覽館,與該村紫溪半島花海世界景區形成產業聯動,進一步做大農文旅產業。
昔日曾經熱火朝天、連接著千家萬戶日常生活的窯場所在地,能否在文明形態持續迭代的今天,成為吸引人們回顧歷史、品鑒遠古文明的新基地?讓我們拭目以待。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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