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者蔣勛說,“大概沒有一個民族像中國人這樣愛泥土,在她文明微露的曙光中,即以大量絢爛動人的土制陶器表白了她的特性”。
陶器,是人類文明發展的重要標志之一,它是人類用化學方法改變天然物性質的開端。陶器的出現,與農業、畜牧業、紡織等生產的出現一樣,標志著人類已從攫取經濟過渡到生產經濟,開始了新石器時代革命。陶器成為區分舊石器時代和新石器時代最重要的標志之一。
華夏大地,泥火相擁的弦歌萬年不絕。《周書》記載,“神農耕而作陶”。在遙遠的新石器時代,陶器制作已經和農業耕種一樣,成為人們日常的勞作內容。
人們告別茹毛飲血,用陶器煮食、存放谷物、汲水……陶器的發明和使用極大地改善了人類的生活方式和增強了人的體質。
嶺南是中國最早發現使用陶器的地區之一,也是中國陶瓷文化最早發源地之一。惠州則是嶺南陶器的發源地之一,從近年發現的博羅梅花墩窯、銀崗窯、惠城瓦窯嶺等先秦遺址來看,東江流域先秦窯址和陶片分布廣泛,且形成頗具規模的先秦龍窯群,并發現大量精美的原始瓷器。這些窯址薪火興旺的時間刻度,正是春秋時期典籍中記載的“縛婁國”存續期間。
世界上很多偉大的發明都是來自意外,陶器的發明或許也不例外。
可能在某個夜晚,依山而筑、傍水而居的東江先民們圍著篝火閑聊,一個人隨手用地上的泥巴捏了個小人,又隨手把小人丟到了火中。第二天醒來,他們發現篝火灰中的小人變硬。他們自然不知道,在火中加熱時,泥巴中的小顆粒會結合在一起,但變硬后的泥巴,泡到水里也不會化開,火燒泥土的奧秘被發現。自此,東江先民開始花樣“玩泥巴”。他們把泥捏成自己想要的形狀,然后加熱定型,便得到了一件件器具。人們用陶瓶汲水、陶罐盛糧、陶碗吃飯、陶釜煮肉,再用陶刀收割谷物,用陶紡輪捻線織布,甚至用陶塑動物進行祭祀活動,期許逝者在另外一個世界也能如生前一樣五谷豐登、六畜興旺……
“入窯一色,出窯萬彩”。經過不斷改良和引入外來技術,東江先民發現,泥土經過烈火煅燒不僅變成陶,還變成瓷,成為更實用的物品,甚至是藝術品。這個“涅槃”的過程,凝結著無數陶工的智慧與汗水。東江流域各窯場燒制的陶瓷,不僅能滿足本地使用,還與環珠江口地區交易,建構了一個范圍頗為廣大的陶器交易圈,相關陶瓷在香港、深圳、珠海等地出土,證實了東江流域陶瓷曾經在一場商業潮流中貨如輪轉,造福世人。
從學術意義來看,東江流域陶器文明也具有重大意義。銀崗古窯場遺址出土的陶器,結束了廣東考古界關于夔紋、米字紋孰早孰晚的多年爭論,實證夔紋陶早于米字紋陶。
考古界于是定論,從新石器時代到夏商周,嶺南分別出現“浮濱類型”“夔紋陶類型”“米字紋陶類型”三種不同文化遺存。
從更宏大的視野去看,新石器時代中晚期,東江流域所產石器屬于“西樵山文化圈”。到商代中晚期至西周初期,粵東“浮濱文化”興盛,釉陶影響了后來的博羅梅花墩窯場、橫嶺山墓地,使得東江流域成為“夔紋陶類型”文化遺存的代表。
石器、青銅、陶器,成為孕育和涵養先秦時期東江文明的三大利器。有研究者據此將東江流域先秦時期的文明,定義為“橫嶺山文明”,見仁見智。
一脈水土、一門手藝、一種信仰,在惠州這片神奇的土地上綻放出迷人的光芒。
在如此豐厚的文明土壤之上,在如此豐潤的技藝傳承之下,惠州在宋代出現廣東三大民窯之一東平窯、廣東迄今為止考古發現規模最大的窯場——白馬窯等在嶺南甚至國內具有影響力的窯場,成為自然而然的事情,耀州窯、景德鎮窯、龍泉窯等外來制陶技術在此落地生根,融合發展,生產出青白瓷、青瓷,“惠瓷”為古代海上絲綢之路發展作出特殊貢獻。
今天,人們研究惠州先秦陶瓷的紋路和裝飾,會發現東江先民在工藝美術方面的高度創造力和無窮智慧。先民們生活的畫面,隨著他們的逝去而逝去,但這些刻畫在陶器上的飾紋,卻永遠留存下來。透過一件件陶瓷文物,我們接觸到了彼時東江先民的陶藝手工和原始繪畫藝術。它們像是先民留給我們的一封信,讓我們隔著歷史的長河,看到了他們推杯換盞、載歌載舞、祈福祈禱的身影,一切皆本真,一切皆自然。
陶,取諸泥土,淬火而生。東江窯陶瓷文明的薪火,生生不“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