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州別稱鵝城,據說得之于古時候有神仙駕木鵝飛臨。但我更喜于自己的一個重大發現——
從贛南山脈中長途跋涉的東江,在未與發端于貴州峰巒里的西江匯合而改名為珠江之前,它流經廣東惠州城時,一股水流開了小差,在城中過上了散漫的生活,它慢慢濡染開來,藕斷絲連地一分為五,遂成平湖、豐湖、鱷湖、菱湖、南湖。五湖的來歷還有一說,說是七仙女中的五姐鏡前梳妝,失手將鏡子跌落人間,掉在了惠州,摔成五瓣,形成五湖。——不管哪種情形,五湖拱托讓惠州舊城三面環水,活像一只“紅掌撥清波”的水上浮鵝。于是,人們順理成章地將惠州稱為鵝城。再后來,人們發現這散漫的湖水姿色柔美,更因北宋一個大名人的緣故,便將五湖合稱為西湖。
(一)
冠以西湖的名號,依我的偏見,起碼必須具備二個條件,首先應美如西施,這是物質的、基礎的;其次,應與蘇東坡有關,這是關乎氣質的,是文化的、靈魂的。缺一而名的西湖,總有沽名釣譽之嫌。在數目眾多的西湖中,只有惠州西湖、杭州西湖、潁州西湖,才將上述兩要素兼而有之。
初冬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我們泛舟惠州西湖,用周末的散漫禮敬這湖曾經散漫的東江水。
在此泛舟,對我而言已是第二次,記得第一次坐上小小的電瓶船,深諳車技的友人馭船卻是生手,這一次也然。慢悠悠開到哪逛到哪,正合著這份散漫。
西湖是坦坦蕩蕩的,你看開闊的湖面,它袒露無遺;西湖是彎彎曲曲的,要不怎需左彎右拐;西湖還是羞羞答答的,那些相對僻靜和狹小的水域,欲露還含地像西子的私密空間;西湖又是情意綿綿的,這一點從依依的水草和迷戀的棲鳥就得明證;西湖更是立體的,它有樹綠花美的長堤、迂回曲折的九曲橋,有飛檐凌空的亭閣和巍然屹立的高塔,以及這些雅致景觀在湖水里的倒影,還有趕到水里沾親帶故的城中高樓。
船行湖中,清風吹拂,不燥不涼。繞湖心島,過斷橋涵,經泗洲塔……一路上總有不同洞天。
大凡人逢勝境,又有佳友八卦,興致無不勃發。在這江湖之上,我恨不得將光陰壓扁了拉長,恨不得化作湖心島里的一只野鶴,好把美景賞個夠。
已到午飯時分,電話那端“跟蹤”了半天,忙完活計趕來的友人候在泊船點已經時久,可一行人饑意全無,合謀徒步續作深度游。踏上移步換景的蘇堤,三角梅花開正艷,目光往堤下移,幾株睡蓮安祥綻放,亭亭玉立。沐過暖陽,一行人興愈高氣益漲,來到四周綠樹成蔭的六角亭,徐來的清風恰到好處的讓人有所平抑,不致忘乎所以。
我想,蘇堤之美,在于景觀,也在于這順應自然之道的抑揚頓挫,更在于它有著一股釀制千年的芬芳的精神氣息。蘇堤之所以叫蘇堤,只因蘇東坡,無他!當年,這位被一貶再貶的北宋政治家、文壇泰斗、翰林院學士謫居惠州,為杜水患,捐出羞澀私囊中的銀兩,幫助疏浚西湖,筑造長堤,讓西湖之水唯利于民,讓西湖之美更秀于群。今天,走在這條長堤上,怎能不為那一個如水一樣利萬物而忘私的人格而感嘆!想必,當年處江湖之遠的蘇東坡,憂國憂民在所難免,然而高遠的情懷并沒有影響他著手做好眼前事,也并沒有影響他將坎坷的仕途過出了豁達樂觀,將慘淡的日子過出了詩情畫意。他上可事皇帝老子,下可親農夫屠戶。他上可經世濟民錦繡文章,下可躬耕田畝釀酒烹飪……——他是入世的。從某一角度來看,他還是出世的。“天時人事日相催,冬至陽生春又來”,寒冬的到來,并沒讓他感到肅殺、悲觀與厭惡,反而認為冬之至意味著春又來。非有出世之境界,無以寫出這等超然的禪意十足的佳句。
蘇東坡的人格魅力,同樣播撒在惠州、在西湖。
走完湖面,我們尋著一個名字有些凄苦的山頭而去——孤山。后人在這里修建了蘇東坡紀念館。在紀念館右側幾步之遙的地方,筑有一丘孤冢,這是蘇東坡當年為逝去的愛妾王朝云修的墳墓。蘇東坡仕途坎坷,屢遭讒害,還不幸先后有兩任妻子永別而去,晚年謫居惠州時痛失陪伴他二十三年的愛妾,再遭沉重打擊!盡管如此,惠州仍是他眷戀的地方,也是他修煉品格、升華人生、厚待生活的又一方熱土,“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就是他對自己境況的寫照。
東坡,西湖;西湖,東坡。這不是天造的一對嗎?
惠州西湖,一個物質與文化遺產都十分豐富的地方,一個足夠你欣賞、品讀的地方。
(二)
初聽紅花湖的名字,腦子里鮮艷的紅花簇擁著一湖秀水。可當我們漸漸深入,疑惑漸漸升級:秀水當真有,紅花何處尋?友人即時求教度娘,說這里的山叫紅花山。每年某些日子,山野滿紅花,湖映紅花影,遂成紅花湖。也許吧!事實上,在這時節,鮮花是有,如紫的紅的白的三角梅,以及其它黃的粉的各式我叫不出名字的大小花們,但顯得分分散散、零零星星,氣勢更盛的是郁郁蔥蔥的叢林,連連綿綿的群山。
未及賞水,先聞其味。紅花湖是有味的,它位居大山高處,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特殊的氣味,似花香又非花香,似果味又非果味,反正似什么又都不似什么。這樣的氣息,一般都是在深山老林里才會有的。我堅信,那是滿山的翠葉、凋零的落葉、正在化泥的腐葉,以及花朵、雜草、泥土,還有瓜瓜葛葛的藤蔓、半隱半露的灌木叢里的根根須須共同調制的天香。這樣的氣味在喧囂的塵世已變成稀缺資源。身置其間,每每神清氣爽、胸襟頓開、精神大振。紅花湖此刻正給你輸送著這種稀缺的物質和精神的能量。
紅花湖的水是躲躲藏藏的,它只在一處開設有觀景臺的區域,慰籍式地展露一下相對開闊的湖面,而后依山蜿蜒,城府幽深的將一段段綠水收藏,讓你無法一眼望穿。你想閱盡它的芳容,需在轉山轉水中見,需老老實實地環繞十八公里。
環湖“0公里”起點線,骨子里含有萬念歸零的意思。在這個清空心靈的地方,你大概率會撿拾起遺落已久的童心,騎行十八公里于時間于體力已然不現實,但無妨聊充騎行人暫作少年狂。受此念頭驅使,大爺大叔輩的哥倆嬉皮笑臉向少年,借來二輛山地車,裝模作樣謀一拍。誰知事后一看,自欺欺人之狀一目了然。
坐上景區的觀光車,慢悠悠探訪紅花湖的心靈深處,與路上的騎行人和徒步者一起轉山轉水。——這里不是岡仁波齊,路上彼彼此此也非朝圣者,我怎么覺得某些東西有所相同,是不是都心存對身心安寧和幸福生活的孜孜追求?
初冬的鵝城不冬不秋,此前一些年間,我分別于夏末、初秋、冬月來過,當我又一次賞過了它自然造化的景觀,品讀了它滋養身心的人文歷史,暢沐在友人們春風般的誠摯中時,我腦子里的鵝城,一直都是暖融融的。(作者:柯勤忠)